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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1 / 2)





  “准备考什么大学?”

  “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想过吗?”

  “还有时间来考虑吧。”

  项伟成绩要比文秀琳好一截,是尖子生,在文秀琳想来,是个理所当然的未来大学生,可他现在的反应却有些古怪。

  “可能,要看家里情况吧。”项伟补了一句。

  文秀琳明白过来,这是说学费。项伟的家庭情况不比文家好,甚至更差,毕竟文红军开出租能有相当不错的收入。

  “要是说,你不上大学的话,有什么打算。”

  文秀琳想听听他的想法,也许那样就能写出给杜鹃的信了。

  “那能不上,我是说,要是家里紧,最多我半工半读,再多读一年攒学费。”

  文秀琳愣住,可这答案,想一想又是再自然不过。这时项伟往另一边看过去,那儿有一双和文秀琳很像的眼睛正盯着这儿瞧。

  文秀琳也注意到了妹妹,便不再和项伟说话,转身回教室去了。

  文秀娟当然是认得项伟的,有阵子他和姐姐走得特别近,自打她向爸爸举报后,这一对好像就小心了许多。

  第二天下午,刚吃了午饭,喂过包惜娣,文红军又出车去,留了两个女儿在家。文秀琳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温习,低一年的文秀娟也是同样的大考时间,却跑出去买了瓶可乐回来,倒了两杯,把其中之一递给姐姐。

  文秀琳诧异妹妹买了这么奢侈的东西,而且可乐的咳嗽药水味道其实她有些喝不惯。

  “要劳逸结合。想考高分,考大学的话,可不能使蛮力。喝点,放松一下。”

  “这个挺贵的吧,你这么花钱……”

  文秀娟脸一板,说那算了我自己喝,文秀琳连忙一口喝掉。

  喝得太急,好多气跑进肚里,让文秀琳连打了几个嗝。

  “味道好怪,不过还挺爽口的,谢谢啦,我继续看书了。”

  只是没过多久,睡意就一股一股地涌上来。

  实在困得不行,文秀琳横到里屋床上,没力气爬到中层,直接就在文红军的下铺躺下来,打算小睡个午觉,嘱托文秀娟过一小时叫她。

  文秀娟把两个空杯洗了,尤其文秀琳的那个杯子,来回洗了好几遍。安眠药的效果很强,就是味道有点苦,只好用可乐来掩盖。药是她特意跑去四川北路上的药房开的,在附近药房里买,她担心会被认出来。

  文秀娟坐在外屋,语文书摊在面前,始终没有翻动一页。她直愣愣坐了约摸二十分钟,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个铅笔盒子,来到文秀琳的床前。

  文秀琳睡得正香,屈着腿侧身朝里,微微蜷着。文秀娟叫了两声,把铅笔盒放在床边。腾出手轻轻把姐姐翻过来,让她平睡。文秀琳咕哝了两句,听不清楚,不过并无要醒来的迹象。

  文秀娟把铅笔盒打开,取出里面的针筒。

  针筒里已经吸满了半透明的浑浊液体,这是那么多日子来,她一遍又一遍提炼猫狗粪便,喂食,再提炼,数十个轮回后所得之物。野猫野狗粪便中的寄生虫卵又被吃了回去,周而复始,猫狗体内的寄生虫数量迅速增长,粪便中的虫卵数量也急剧飙升,此刻这一针管浓液是最后的“精华”,聚集了不知多少万颗虫卵!

  文秀琳的臂弯舒展着。那么多天拿自己做实验,文秀娟对于扎准静脉,已经有着相当的自信了。她没有准备碘酒,没什么可消毒的,对吧。

  她缓缓举起针筒,针尖朝天,就要落下去。她看着姐姐的脸,那是一张和她颇相似的脸孔,此时面容平静,不喜不哀,也许无梦,正在一片恬静的黑暗中。她意识到,如果真的开始,那么,这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就要不在了。她不愿回忆,不愿记起,但此时此刻,仍不免想起当年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她站在这间屋子里,面向母亲,一步步走上前去的情景。

  她凝住了。她看向自己持针的右手,那手并无半点颤抖。文秀娟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如此坚决!自己的生命之途,已经决然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不可能和姐姐重合一处了。巨大的悲哀攫住了她,这悲哀未必是对于姐姐,也未必是对于自己,而是对于此情此境,降临于已身的命运。她泪如雨下,把针筒搁在床上,蹲下身子抱头痛哭起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抬起眼来,泪目中看着姐姐,想起这些年来,文秀琳表现出的那些明确无误的善意来,尽管,她一向觉得,这是愚蠢且毫无意义的善意,并且归根结底是一种伪善。

  也许就交给命运来决定。就像平时自己下不定决心时那样,随便想一句话,数手背上的骨节骨隙,数到凸起的骨节就去做,数到凹陷的骨隙就放弃。

  姐姐你会不会死。骨节骨隙骨节骨隙骨节骨隙骨节。会死。

  再试一次。

  我要杀了你吗?骨节骨隙骨节骨隙骨节骨隙。不要。

  文秀娟发了会儿怔。

  姐姐我对不起你。骨节骨隙骨节骨隙骨节骨隙骨节。骨节。

  她慢慢地平静下来,擦干眼泪,转过身,走向母亲。

  “妈妈,我要做坏事了。”

  她顿了顿,又说:“妈妈,我不能要姐姐继续活着了。她活着,我就活不下去,这个家里,总是要有一个人去死的。妈妈,没有办法。妈妈,除非,你眨一眨眼睛。你现在眨一眨眼睛,我就放弃了。”

  包惜娣的眼睛似睁非睁,并不完全闭着,留着一线,如同庙里大佛的眼睛,无论你在哪个方向,隐隐约约地,都似在瞧着你。文秀娟惧怕过这双眼睛,后来,慢慢地,没有旁人的时候,她总是注视着它们,那里面幽深黑暗,包含所有,却又空无一物。她觉得妈妈就像是一尊神像,受着香火供奉,收纳着人间许许多多的祈祷愿望,景像森严,若打碎了,也就是一堆泥块而已。她曾试着打碎过,虽然没有成功,但也就此解脱了束缚,无所畏惧了。

  文秀娟看着妈妈,慢慢平静下来。她转回身,走到床前,把姐姐的胳膊掰直,在臂弯处拍打了几下,让血管显出形来,拿起针筒扎了进去,缓缓把所有的针液推进这具身体里。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姐姐的脸。

  收拾好针筒,出里屋前,她又转头看了眼母亲。一恍惚间,她觉得母亲的眼皮似乎颤动了一下。

  “妈妈。”她喊了一声。

  并无回应。

  “那么,您接着睡吧。”

  4

  有的时候,会觉得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选择。人生是没有选择的,以为可以选择走左边,也可以选择走右边;以为可以选择做,也可以选择不做。但其实没有选择。明白这一点,才是真正的成熟吧。想清楚自己的路,想清楚自已想要的东西,然后就没有选择了。我最近忽然才明白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