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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endix1 面具有情(1 / 2)



1.独



那个男人没有名字。



因为他独来独往,不需要称谓。



那个男人没有脸。



他戴著木雕面具,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或许吧。



「……肚子……好饿……」



在一个静谧的夜晚。



面具男站在一处农家前。



眼前有一栋稻秆屋顶的房舍,还有同为稻秆屋顶的仓库,然后依旧是同为稻秆屋顶的家畜小屋。这是一处颇有规模的农家,房舍看起来可供两、三个家庭起居,用栅栏围起的田地也十分广阔。



「好……来干一场了。」



面具男往家畜小屋前进。不过要说小屋还是大屋啊?好像没有人在说大屋的。总之,他来到那栋比房舍还大的家畜小屋,把手放到门上的瞬间,不禁「哇喔」地低声嘀咕。门没锁耶,这应该打得开吧?附近一带有很多类似的农家。会这样该不会因为是农村型聚落,所以防盗措施特别松散?还是单纯忘了上锁而已?



开门时尽量不发出声响。



进到里面后,传来浓烈的野兽臭味。男子的面具是手工打造,眼睛的位置自然不在话下,嘴巴和鼻孔的地方也都有挖洞。同时运用五感全力求生,是狂野面具男的最高行事原则。



家畜小屋设有窗子,目前是开启状态,拜此所赐,屋内不是一片漆黑。面具男的视力十分敏锐,夜间视觉也算清晰,起码是能在屋内供他随意走动的程度。



里面有三只外观如牛的卡那罗,有两匹健壮、体型较小的马。卡那罗和马都静静地待在隔间中,卡那罗是每只一间,马是两只关在一起。



当中有的隔间里不见家畜的身影,只铺著蓬松隆起的稻秆。



话说这个隔间是怎么一回事?真是宽敞,关的是羊啊。大概有十几二十头羊挤在里头。



有匹马「噗呼呼」地震动嘴巴。面具男吓了一跳,但绝不是胆怯害怕。绝对。这点小事本大爷怎么可能会怕,蠢耶,太蠢了。



马儿竖起耳朵,转身面向面具男,明显是在警戒,但看来好像没把他当成可疑人物。你们这些被人类豢养的家畜,真是些乖到不能再乖的好孩子。



羊看起来也不错,但有点太大只了。面具男继续往里面前进。



接著又看到另一个宽又低矮的隔间。里头关的是为数众多的鸟。



男子蹲下,把手搭上隔间,在面具底下窃笑。



「原来是塔特后啊,长得真是圆滚滚的耶。」



其羽毛为灰褐色,形似鸭子,是种不会飞的家禽。对了,之前听说过半兽人会切掉塔特后的翅膀,让它们飞不走。有时甚至会顺便破坏喉咙,让它们不能鸣叫。



这群塔特后格外安分,明明应该已经注意到面具男,但还是相互依偎著身体静静待在原地。这些肯定是不会叫的塔特后。



「抓一只来吃好了。」



面具男伸出右手穿进隔间,准备抓起塔特后。



却在抓到前一刻,停下了手。



他站起身子回过头,用右手握住背在背上的刀柄,但最后并未拔刀。



「……是错觉吗?不对……」



面具男环视屋内。



在那些应该只有稻秆堆的隔间里——有东西探出头来。



那是?



是人类吗?不对。



看样子也不是半兽人。



「原来是辜摩啊。」



面具男一轻声嘟囔,那个像是辜摩的东西就……



「兹给背希……」



说了这句话。



当然,这句话是意义不明。话说——这栋家畜小屋里为什么会有辜摩在啊。难道它住在这里吗?该不会和这些家畜和乐融融地住在家畜小屋里吧?



不过,也不无这种可能。



所谓的辜摩是男半兽人和人类等其他种族女子生下的小孩及其子孙的总称。它们的社会地位很低,现实生活中大多会遭到歧视。



男子右手依旧握著刀柄,然后竖起左手食指,抵在面具的嘴巴位置。



「嘘——……这你应该懂吧?要保持安静,好吗?」



辜摩像是冻结般一动也不动,毫无反应。等等,它该不会是吓到魂飞魄散,无法做出反应吧。面具男啧了一声。



「现在是怎样……」



到底是什么状况?应该——没问题吧?嗯,应该吧。



面具男再次蹲下。以防万一,右手仍握著刀柄,改用左手伸向隔间的另一侧。



脖子被抓住的塔特后,发出「咕耶」的叫声。其他的塔特后有的摆动身体,有的拍打翅膀,小小地骚动了起来。



面具男不以为意,把抓住的塔特后拉到身边抱住。



「嘿嘿嘿,乖孩子。」



男子的口中开始涌现唾液,他在面具底下舔著舌头,离开了那个地方。面具男不慌不忙,因此没用跑的。轻松、简单,这点事情随便就能得手。辜摩虽然从摆有稻秆堆的隔间提心吊胆地注视著他,但不成问题、不成问题。你用不著那么害怕,本大爷不会对你怎么样啦——面具男正要悠哉地通过辜摩所在的那个隔间。



就在这个时候。



又有四个?还是五个?是五个。又有五个辜摩从同个隔间的另一边,一起扭摆探出了头。怪了怪了怪了。



这些怎么会探出头来?话说,它们刚刚就在这里吗?如果在的话,是不会通知一下喔。不讲一下谁知道你们在这里啊。



结果,其中的一个辜摩……



「哇嘎沙卡!」



反常地发出尖叫声,这下麻烦了。



「唔啊、喔哇,可恶……!」



瞬间本想出声胁迫「闭嘴,你这混帐东西」,藉此让它安静,但其他的辜摩也开始闹了起来。面具男怀中的塔特后则在疯狂挣扎。没办法了,面具男拔腿快跑,像风一样「咻」地冲了出去。



一冲出家畜小屋,恰巧碰到从房舍里出来的壮硕半兽人。



「嘎萨!?瓦嘎达!?」



半兽人手上拿著看起来也能当作武器的长柄农具。情况危急啊,没有比现在更危急的情况了。



「看来得出手了吗……!?」



面具男犹豫后放弃,转过身去。大爷我能干掉它,正因为能干掉,一出手就会全都干掉。这么一来半兽人会灭绝耶。由于面具男心中充满爱,因此跑走了。半兽人边用半兽人语吼著不明的语句边追了过来。回头瞥看后发现,半兽人变多了,不只两、三人。从房舍里陆续涌出手拿农具的半兽人,而且家畜小屋里也跑出一群辜摩。



「全体总动员喔!」



面具男跃过栅栏,在不知是麦子还什么的田地中急速穿梭。



他忍著饥饿。



但这种程度的饥饿不算什么。



红色的月亮高挂夜空。



面具男不知要前往何处——



2.情



那个男人没有名字。



因为他独来独往,不需要称谓。



太阳已经升起。



男子把隐姓埋名用的面具放到脚边,在篝火前坐了下来。



彻底甩掉追兵,还翻过了一个山头,应该安全了。但是,他并未松懈警戒,这就是独行男的深谋远虑。



「……深谋远虑啊。」



男子扭了扭脖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算了,就不拘泥于枝微末节了。这就是游刃有余到极点的成熟男子的深谋远虑。



宰杀塔特后,以树枝串起它的肉和内脏,再用篝火烘烤后,飘散出让人垂涎三尺的香气。



「应该快烤好了。不对……可能还要再一下。」



这段时间实在难熬。



但是,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嗯?还是好事多切?反正越是这种时候,越常会遭遇阻碍。



「——真是的,让人很焦躁耶。」



男子边嘀咕,脸上边泛起一抹微笑。所有事情都要从容以对最重要。他戴著面具、握起刀。根本用不著仔细搜索。距离面具男七、八公尺远的草丛中,有某种东西,应该要说是某种人型生物看著他那边。



虽说是蹲著,那个生物的体型还是偏小,应该不是半兽人。看来是辜摩,而且还是个孩子。



「出来吧。」



试著搭话后,对方半声不吭,身体还不断颤抖。它是在害怕吗?辜摩孩童也察觉到面具男的实力和威胁了吧。不是这样吗?



面具男把刀放到地上,高举起双手。



「你看,大爷我不会杀你。听好了,你要嘛出来,要嘛滚得远远的,自己挑一个。你快点决定喔,如果肉烤焦了,敦厚的本大爷真的也会抓狂喔。」



不一会儿,辜摩孩童便爬出了草丛,但它没靠近面具男,而是在距离篝火三公尺左右的地方,感觉很不安似地瑟缩著身体。随便你,要怎样都不关大爷我的事。



过了一段时间,塔特后已经烤好,可以吃了。男子拨开面具,大口吃起油脂丰厚的腿肉。



「哇喔……」



美味直冲脑门,顿时一阵晕眩。



「在这个地方,什么鸟啊鹿啊完全都抓不到,都被半兽人它们猎了个精光。那些家伙,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节制……话说回来,这真的有够好吃耶。」



辜摩孩童盯著男子直看。



以那孩子的身高来看,应该还不到十岁吧。它身上穿著质地粗糙、脏兮兮的破衣服,还打著赤脚。皮肤比起绿色更偏紫色,但实在很难准确说是什么颜色。身形骨瘦如材,手脚根本就像棍子。



辜摩孩童一直抱著肚子。难道它盯著看的不是面具男,而是塔特后的腿肉?



「丑话说在前头,大爷我不会分你肉吃喔。」



面具男吃光腿肉后,放下用来串肉的枝条。



辜摩孩童用非常渴求的眼神,看著那根吸附了腿肉油脂的树枝。



「……你是怎样啊,真拿你没辄耶。」



面具男把一根翅肉给了辜摩孩童。毕竟大爷我是个心中充满爱的男人,这点程度的事还是会做的。



「话说……」



辜摩孩童皱起整张脸,正在狂啃翅肉,从它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理智,根本就是野兽。其实,辜摩本就丑陋。看惯半兽人会觉得它们雄壮威武,但倘流半兽人血统的辜摩大多枯瘦,有的颧骨异常突出,有的额头凹陷,有的下巴短窄。



「你们这些家伙真的长得有够丑……」



面具男「嘿」地发笑后,继续吃饭。腿肉还有一根,其他胸肉和翅肉也都还有一根,此外也有脖子肉和内脏。



辜摩孩童一下子就把翅肉吃完,边舔树枝,边用炙热的眼神看著面具男。



「笨蛋,本大爷不会再给你了,大爷我也快饿死,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能好好吃一顿饭了。」



辜摩孩童应该听不懂面具男的话,但变得垂头丧气。面具男咬了口腿肉后,啧了一声。



「……饭会变难吃耶。小鬼你啊,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喔。如果真没办法活下去,那就乖乖投入史卡勒海尔的怀抱吧,毕竟这个世界的定理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是最后一块了喔?大爷我真的不会再给你了喔?要挑哪块咧……」



面具男思来想去,最后挑了砂囊。一切都是因为爱,是爱啊。



「喂,拿去吃吧。」



辜摩孩童从面具男手上接过砂囊后,发出像是哀号的欢呼声。



「你们辜摩,好歹声音可不可以听起来可爱一点啊……」



想当然耳,辜摩孩童根本没在听他说话。方才瞬间就把翅肉吃下肚,现在却小心翼翼、像是一点一点磨掉般品尝著砂囊。



「呵……」



面具男轻轻笑了。



「剩下的都是本大爷的份……」



虽然想专注用餐,但即使在享用塔特后时,也没全心投入。毕竟自己已经养成习惯绝不松懈,好应对任何状况,随时观察所有事物,耳听八方。



辜摩孩童就像老鼠般用门牙啃咬著已变得和小指头前端差不多大的砂囊,看到它的手腕、脚踝还有脖子上都有痕迹——那肯定是被绳子绑出来的吧。面具男察觉到辜摩孩童身上留有清晰的绑痕。



「你是从哪里来的?」



辜摩孩童瞬间看了面具男,但仅此而已。它没回答,大概它也无法回答吧。



「……不过就算这么问,你也听不懂吧。看来你是人家说的农奴……不,奴隶吧。首先,你不可能是好心主人放走的,十之八九是逃出来的……当然,有人在追捕你吧。」



面具男拿著刀站了起来。



辜摩孩童缩起身躯。



是狗。



唔汪唔汪唔汪唔汪,狗儿狂吠。



面具男看了篝火,觉得比起熄火,现在更重要的是离开此地。他抓住辜摩孩童的手臂一拉,辜摩孩童乖乖地起身。



「走喽。」



眼前的枝条上还插著烤得恰到好处的塔特后脖子肉。面具男拔起肉串,交给辜摩孩童后,便离开了那个地方。



辜摩孩童咬著脖子肉,跟著面具男。它肯定是拚命跑了,速度虽不快,但也不算慢。说不定它只是营养不良、发育不全,实际上并没有外观看起来这么年幼。



狗吠声也追了上来。虽然很想甩开狗,但狗却越靠越近。



「跟小狗比赛跑,对我们太不利了……!」



面具男紧急停下脚步后,用力推开辜摩孩童,紧接著拔出刀来。



狗从树木间猛扑而出,一身粗硬的黑毛,身上还夹杂灰色和褐色的花斑。这是半兽人常养来当看门狗或猎犬的狗,也就是半兽人犬。



半兽人犬没有主动攻来,只是不停狂吠。它在告知主人猎物的所在位置。



「自创招,迅雷——」



面具男先是往右,再从该处跳往前方。



接著再往左。



他以コ字形高速移动后挥出一刀,砍飞了半兽人犬的头颅。



「疾手……天啊,本大爷未免也太帅了。」



才自吹自擂完,就有箭矢飞了过来,不只一支,是两支,三支才对。



「……自创招,月蚀!」



面具男边将身体横向侧移边挥刀,砍掉了两支箭。



就只有一支没砍中。然而,那支箭瞄准的本就是不同目标。



「嘎唔。」



后方传来声音。



辜摩孩童蹲到了地上。是箭,它被射中了。只能说它运气太差,命中的是胸口。那支箭射中了辜摩孩童的心窝。



面具男想要冲到辜摩孩童身边。不行,过不去。来了。



箭又射来了。这次也是三支。



「自创招,醋……醋渍鲭鱼!?」



这是即席命名,因为他的刀刚好画出〆的形状。



成功砍落三支箭后,看往箭刚刚飞来的方向。有三只头发染成水蓝色的半兽人,全都架著弓。



「卡米兹密!」



面具男用不死族语的「放马过来」挑衅对方。他目前对半兽人语还是一窍不通,但已能通晓粗浅的不死族语了。而半兽人中,懂不死族语的也不少。



眼看半兽人们准备把箭矢架到弓上,面具男全速冲了过去。



「自创招,瞬天……!」



面具男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当然,实际上他既非消失,也不是突然出现。主要是刻意让身体朝向与移动相反的方向,或是做出不自然的身体摆动,或是假装成那样,抑或利用树木制造效果。这其实是种高超的技巧,能让敌人产生自己是一下消失一下出现的错觉。



「旦斯达,恩波地!?」



半兽人们慌了手脚,没有放箭。



「自创招——」



面具男紧贴到半兽人面前。



「杀戮战场……!」



砍断第一只半兽人的右臂后,用左手抽走它的佩刀——半兽人时常随身携带作为辅助武器的宽身短弯刀。



接著用自己的刀和半兽人的短刀狠劈第二只半兽人,下一秒立即将半兽人的短刀,掷向第三只半兽人。



半兽人的短刀「兹沙」地插进了第三只的眉心。



最后再回过头处理已经失去右臂、呈现半呆滞状态的第一只半兽人。对面具男而言,杵在原地不动的半兽人就跟树木没两样。他放松肩膀,温柔地用刀割下半兽人的头颅。



「哼,本领不怎么高嘛。看来是农场主人雇来的小混混……」



面具男擦拭刀上沾染的鲜血后,将刀收回鞘中,接著俐落翻看了半兽人们的随身物品。获得半兽人和不死族间流通的铜币共九枚,除此之外全都是垃圾。



他回到辜摩孩童身边后,发现孩童正想拔出箭矢。



「笨蛋,快住手……!」



虽想阻止,但没能赶上。辜摩孩童拔出了箭矢,大量鲜血如喷发般从伤口外溢。



「啊唔,喔啊!?」



辜摩孩童看起来与其说是疼痛或难受,根本是吓得陷入了恐慌。



「冷静点!」



面具男撕破身上穿的破烂大衣。如果能有乾净的碎布当然最好,但现在只能将就用了。他以大衣碎布按住辜摩孩童的伤口,碎布转眼间就被流出的血染成鲜红。



「听我说,用力压好。候达恩希尔,喔亏?」



面具男见到辜摩孩童点头后,从背在肩上的包包里拿出了一只皮革袋。袋中装有多种药草,他用手拿了其中一种揉碎后,散发出让人感到清爽、尝起来可能带点苦味的味道。



「这个是药,药。梅德森。」



「……萨拉扎?」



「大爷我听不懂你在说啥,但应该就是你讲的那个东西。这能止血,斯达、布拉。喔亏?我帮你涂喔。」



面具男毫不留情地将揉碎的药草涂满辜摩孩童的伤口。



辜摩孩童不停呻吟、扭动身躯,但还是咬紧牙关撑住。



「很痛吼,忍耐一下喔。斯他恩,佩伊恩。喔亏?」



「……阿伊。」



看来它已经非常习惯忍耐。虽然可能不是所有辜摩都这样,但生为辜摩,以辜摩之姿成长,就不得不学会忍耐。



面具男又再撕裂大衣制成碎布,接著以碎布覆盖涂满草药的伤口,再用其他碎布将其包覆,最后打好结以防松脱。



「——完成,这样伤口大概就处理好了。不过这个地方不能久留了,可能会有新的追兵追来……可恶,没办法了。」



面具男将刀和包包从背上转到胸前,接著在辜摩孩童前单膝跪地。



「喂,快靠上来。来德,背可,米。」



辜摩孩童明显是在犹豫。



「快一点。嘿,赫立!」



扯开嗓门催促多次后,辜摩孩童终于爬上面具男的背。



「……为什么本大爷要干这种事……」



面具男碎念著迈出步伐。



辜摩孩童的伤口应该非常疼痛,但它仍紧紧抓住面具男。它不重,真要说的话,算是轻——好,大爷我在说谎,它其实还满重的。



「本大爷到底在干嘛啊……」



内心萌生笑意。



好想大叫——



烦耶、烦耶、烦耶,我到底在干嘛啊!



面具男当然没有真的叫出声,毕竟他不是笨蛋。



「大爷我、大爷我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仔细思考了一番。



马上就找到了答案。面具男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没啥问题了。」



3.名



那个男人没有名字。



也没有脸。



他戴著木雕面具,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看起来应该是没有。本大爷觉得应该是没有啦——实际上又怎么样呢?



面具男脱掉鞋子,伫立在河的正中央。



这不是条大河,只是条溪流。可能是最近没下雨,所以水深只到面具男的腰部左右,水势也相对平缓。



面具男就站在刚好卡在这个地方的流木类物体上。



该怎么形容他的状态?



自然无为?



这就是真正的顺乎自然?



——其实他压根儿没在思考这类事情。



反而比较接近放空状态。



几乎是万念皆空。



他突然动了。



面具男稍微弯下身体,将右手插入水中。



不费吹灰之力就徒手抓到鱼。



接著再用左手抓到另一只。



「自创招,神之手……本大爷真行。」



面具男昂然自得地大笑著离开河川。直至方才都还万念皆空的那个男人,如今已不复见,这个模样应该也称不上是自然无为、顺乎自然了吧。看来确实是称不上了。



辜摩孩童坐在河岸边。由于它的肤色影响,看不出它的脸色究竟是好是坏。不过,应该不太好吧。辜摩孩童大口喘著气,全身不断冒汗。



面具男将两条鱼拋在一旁,开始准备生火。



「这里看来是个隐藏的好渔场。半兽人那些家伙,不管是野兽还是鱼全都滥抓滥捕,一点都不环保耶。根本是自私自利大过环保意识……大爷我好像讲了什么金句出来耶。本大爷真是厉害。不过,那些家伙原本就受制于人类势力,被驱赶到聂希沙漠、降灰台地、霉之原这种不毛之地。所以它们的习惯就变成能抓能捞的时候就尽量抓尽量捞了。大爷我也不是不懂这种心理就是了。」



辜摩孩童不发一语,身体的颤抖程度非比寻常,看来它光是忍受痛楚就耗尽了所有精力。



面具男生完火后,用力将木片插进鱼身,再从包包里拿出盐。



「你看,这东西是城里才有办法入手的珍稀品喔,可是本大爷珍藏的宝物。」



他在鱼上撒下大量的盐,接著先把鱼放在靠近火的地方炙烤表面,待外皮完全烤乾后再拿离火源,之后只要适时添加柴薪,耐心等候就好。当鱼身不再渗透出水分,就代表烤好了。



男子拨开面具,大啖烤得熟透的鱼。



「……唔喔……这……真好吃……」



热呼呼的鱼肉实在美味,内脏的苦味刚好做为提味。然后重点在于盐。在此想强烈主张盐是世上最强的东西,在盐的面前,全世界都得俯首称臣。盐根本是救世主,也就是说,用盐调味才是王道。东西好吃与否完全取决于有没有加盐。



面具男把另一只烤鱼递给了辜摩孩童。



「喂。」



辜摩孩童盯著烤鱼看了好一阵子,但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拿去吃吧。」



面具男让辜摩孩童握住插有烤鱼的木片。



辜摩孩童咬了一小口烤鱼,布满汗水的脸庞绽放了笑容。



「……咕德——」



「好吃吧?全部吃掉吧。那条本来就是抓给你吃的。」



面具男大口吃著烤鱼,不只是鱼皮鱼肉,连鱼骨头都咬碎吞进肚。辜摩孩童则是一口、一口细细品尝慢慢咬。



「我们这些生命,有一天终究都要投入史卡勒海尔的怀抱,或许今天就是那一天。然而就算如此,能吃就是要吃。我们要活到死为止。」



结果,辜摩孩童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把整条烤鱼吃得精光。



面具男摸摸辜摩孩童的头称赞它。辜摩孩童感觉很开心,也很骄傲。



之后面具男背起它继续前进。



往南前进。



面具男要前往南方。



此处不知是何处。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这里是半兽人和不死族的势力范围,不过面具男也不清楚正确的所在位置。



总之半兽人特别多。此地的都市好像全都被半兽人占据了,不死族统治的城镇应该极为稀少。



农村也有半兽人居住,劳工则大多是辜摩奴隶。它们会遭半兽人鞭打,日复一日地被迫劳动。辜摩之间若是生下小孩,那孩子也会成为奴隶。奴隶生下奴隶,奴隶自行增产奴隶,由此可见辜摩根本与家畜没有两样。



「人类……?」



辜摩孩童在面具男耳边轻语。



面具男稍微想了一下。



「拗喔。」



加以否定。



「本大爷既不是人类,也不是人类以外的生物……本大爷就是本大爷,也不会是本大爷以外的任何人。」



「……聂姆?」



「本大爷的名字啊?」



面具男重新背好辜摩孩童。



总觉得它比想像中的重。



「大爷我叫蓝德。」



「……蓝德。」



「嗯嗯,你咧?优,聂姆?」



「……帕特。」



「你叫帕特。」



「……阿伊。」



「加油喔,帕特。」



感觉帕特似乎点了点头。



蓝德继续向前走。



默默地行走。



蓝德至今一路上都是靠自己的双脚行走。不管目的地为何都能走得到,自己能够继续走下去。



爬上山坡,走的是没有路的路。到处都很滑,但还背著帕特,所以无法用手抓著树木或野草支撑。不过没办法抓又怎样,不要抓就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啦。继续爬,继续爬,大爷我就继续爬。



日暮时分,爬到了一座略高山丘的顶部。视野开阔,能看到非常远的地方。



河川蜿蜒流动,夕阳照得水面闪闪发光。山脉连绵不绝,森林静谧广布。有炊烟冉冉升起的那一带应该是村落吧。



「帕特,很棒吧,这景色满壮观的吧。」



然而它没有回应。



蓝德放下帕特,让它横躺在地面。



但它早已没了呼吸。



「……大爷我只是顺从本大爷的本心吧?」



蓝德自问了无数次。



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完全没有浮现答案。



答案为「是」?



还是「否」?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大爷我不知道答案?



他在帕特身旁坐下,双手抱膝,目睹太阳沉入地平线的瞬间。



整个世界不断变黑。



风非常冰冷。



云遮掩了高挂空中的红色月亮。



雨滴「啪哒啪哒」地落下,转眼间就下起大雨。



「……大爷我……只不过是顺从本大爷的本心啊?」



蓝德拿下面具,丢到一旁。他站起身放声大吼,哪怕喊破喉咙也无妨。



「本大爷!就是要顺从本大爷的本心!帕特……!」



他看了看帕特。



就算下个不停的雨势打在帕特身上,帕特依旧是一动也不动。



它死了。



「……暗黑神史卡勒海尔啊,请您一定要抱紧帕特。因为在您面前,所有存在都是平等的吧?」



蓝德开始徒手挖洞,期间从未停下休息。根本没想过要停手,就是一直挖。



不停地挖。



就算下起雷雨,还是不以为意地持续挖洞。



直到挖好对帕特而言刚刚好的洞穴为止,只是一心一意地不断挖。



蓝德让帕特沉眠于这个洞的底端。



「这个给你当黄泉路上的盘缠……反正我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把先前杀死半兽人后夺得的九枚铜币,全都放到了帕特的胸口上。蓝德自知这么做实在愚蠢,什么黄泉路的盘缠?世上哪来的黄泉,往生者根本无法带著任何东西到某个地方去。



在回填洞穴的期间,天亮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



蓝德捡起面具。



自己独来独往,所以不需要称谓。



如果没人得知本大爷的真面目,大爷我就能继续独行。



蓝德用小刀在面具上刻了条新的沟。得改变面具的样式才行,但不必刻下帕特的名字。只要牢牢记在心里就好。



蓝德戴上面具,迈开步伐继续前进。



4.酒



明明才刚天黑,在安装、悬吊在附近的油灯和火把照映下,每条街道都亮如白昼。



此刻刚好是结束矿山工作的男人们,上街吃饭喝酒、寻芳问柳,开始大肆喧闹的时候。不对,不只矿山,这座城里还有制铁厂。制铁厂到现在都还在营业,浓烟滚滚而上,想必那边的炉火应该没有熄灭的时候吧。日班员工应该是在晚上下班,但夜班人员肯定也是从日出就已经开喝。



这里是座不夜城。



半兽人、哥布林、地精、不死族和其他少数种族的男子来来往往,餐厅和酒馆附近一带格外摩肩擦踵。在那边有人开心唱著歌,在这边有群蠢蛋在打群架,然后也有一群人正哈哈大笑地围观这些景象。



蓝德没有纯真到会被这种混沌感震慑。话虽如此,看见身高可能高达三公尺、体毛茂盛的巨人半裸著身体嚣张地走在路上时,还是会大吃一惊。



「……原来那就是山精啊。之前是听说它们生活在遥远北方的大冰原和冰叶树林里……」



总而言之,非常庆幸的是,现阶段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戴著面具隐藏真面目的蓝德。或者该说,是他自己觉得这座城应该很安全,所以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结果就如他所料。



「可是……」



有没有谁能处理一下这股恶臭?宛若能沁入眼睛的体臭、醉汉们吐得到处都是的呕吐物,还有排泄物的刺鼻臭味等混为一体,形成极其浓烈的熏天臭气,弥漫在整座城市中。



「……但若定居在这里,应该就会慢慢习惯了吧。」



任何事情都能够习惯。



走在略为宽广的道路上时,碰见被锁炼绑成一长排的裸体辜摩,被人勒令坐在路边。



它们是商品。恐怕是要它们负责这座城里那些开再多薪水也请不到人来做、最为危险、没人愿意碰的重度劳动工作。



例如,那个头发染成三种颜色、挺著圆滚大肚的半兽人浑蛋,就会去买这些辜摩。



它们是奴隶。



被人用沾满鲜血、汗水及泪水的铁炼绑住,接下来就是被拉到工作到死的地方。



其中也能看到与帕特年纪相仿的辜摩。



「这就是现实世界……啊。」



蓝德加快了脚步,超过奴隶长列,接近三色头发的半兽人。



三色头发的半兽人想必十分富裕,身上戴满各式首饰、耳饰、手环等金煌煌银亮亮的装饰品,以炫耀他的富豪地位。贴身腰包也装饰得琳琅满目,看上去好像非常沉重。



「——自创招,黑光。」



蓝德从旁穿过三色头发半兽人的身旁。



然后在面具底下抿嘴一笑。



蓝德的右手握著爬虫类外皮制成的钱包,但那不是他的。他以肉眼无法捕捉的矫捷身手,从三色头发半兽人的贴身腰包中抽出了钱包。



「再会啦。」



轻声这么告知后,便转进小巷中。他在暗处确认了钱包内容物,里面虽没有金币,但有银币五枚,铜币十枚。



「轻而易举。不过,惹到本大爷,就会是这种下场。」



这个钱包本身感觉也满值钱的,但压根儿不想拿来用,拿去卖又很麻烦,因此丢在巷子里后,就去找酒馆喝酒了。



看上去能进去喝几杯酒的店家多得不胜枚举,路上也有许多卖酒的摊贩,每一摊都生意兴隆。



蓝德刻意挑了间看起来最大的酒馆。外头挂著色彩鲜艳的招牌,感觉就是半兽人会喜欢的样式,上头用犹如蛇群正在大量产卵的不死族文字不知写了什么。照理说应该是店名,但不知道念法为何。



拨开在入口前大声聊天聊到像在吵架般的半兽人们,进入店内。里面相当宽敞,天花板也非常高。一楼有一半左右的空间采通顶设计,二楼、三楼也都设有座位。虽然还未客满,但也大概坐了八、九分满,人声鼎沸。由于实在太过吵杂,几乎听不见一楼楼中楼舞台上,多种族混合乐团演奏出的乐声。半兽人最爱的绿色气泡酒资各、不死族深爱的色白混浊、带有酸味的兜布罗酒、啤酒和蒸馏酒,正以惊人之势不停流入酒客们的胃里。



蓝德用拇指与食指夹著铜币,像在炫耀似地边玩弄边在店内走动查看。刻意亮出铜币是要证明自己不是穷光蛋,是真的有带钱来这里喝酒。若不这么做,被酒馆员工盯上,或是被粗暴的客人找碴时,就只能摸摸鼻子自认倒楣。



有名灰色妖精在店内角落喝酒,他坐的虽是三人座位,但看样子是独自一人,没人同席。



他们的皮肤太过白皙,导致看起来带有灰色,因此才被称为灰色妖精。有一头近似白发的银发,双眼犹若鲜血般鲜红,嘴唇则像单纯的裂缝。身穿像是皮草混搭锁子甲的服饰,身旁堆著大件行李。他扣著高透明度玻璃杯的修长手指上戴著非常多戒指,如同钩爪的指甲散发黑曜石般的光泽,实在有种不祥的感觉。



蓝德毫不犹豫地坐到了灰色妖精的对面座位,接著像用力按压似地把铜币放到了桌上。



灰色妖精瞪了过来。话虽如此,他几乎面无表情,而且看起来也只像是在注视蓝德。光是如此便已让人觉得可疑。



不一会儿,娇小的服务生过来了。



「嘿嘿嘿!华阿优都引?」



是克林冈人的服务生。他们生活在降灰台地,是支彷佛人类缩成一半大小的种族,不知为什么全身上下涂满了灰与红锈的混合物。就蓝德所知,克林冈人若是集体行动就会得意忘形、为非作歹,不过也是支诙谐、吵闹又活泼的种族。



蓝德指了指灰色妖精的杯子后,竖起两根手指。



「低斯,透。」



「加阿!?」



克林冈人服务生整个人跳起来,敲打了桌子好几次。



「达阿阿,间恩,纠喔——」



难道他是在生气吗?



蓝德放了第二枚铜币到桌上。即使如此,依旧不见克林冈人服务生息怒。



「都喔,达阿,纠喔,基候啊!」



他拔出小刀高举挥舞,感觉随时都会砍过来。真的假的啊。



蓝德不断把铜币摆到桌上,摆到第八枚时,克林冈人服务生终于收起了矛,不,是小刀才对。服务生拿走所有铜币后,哼著歌踩著跳步离去。



「……一杯要四枚铜币啊,这酒还真贵啊。」



下意识用人类的语言嘟囔了一番。



灰色妖精微微眯起眼睛。



「优……你这家伙,忧吾曼……是人类啊。」



「是又怎样?」



「我要……通报。现在,在这里,大声……跟所有人讲。你,会怎么办?」



「你就试试啊。」



蓝德把两手肘抵在桌上,然后左右手轻轻互握。



「那么一来,你就会知道大爷我会怎么办了吧。」



「你这家伙……会死……在这里。会被杀死……」



「或许吧。但是,到那个时候,灰色妖精啊,本大爷会带你一起上路。」



「嘶、嘶、嘶、嘶……」



灰色妖精晃著肩膀,发出令人作恶的笑声。



「……人类,你找我,有事吗?」



「我想去南边。」



「……南边?是欧鲁达那吗?」



「嗯嗯。」



「为什么……会来找我?」



「你是流浪巫医Shaman吧,应该是云游四海到处去。别看本大爷这样,灰色妖精的流浪巫医,这点小事大爷我还是知道的。」



「我……不便宜。」



「我想也是。」



「你不懂。我……非常贵……要价很高。」



灰色妖精用黑指甲前端「叩、叩、叩」地轻敲杯子。



蓝德的目光虽然未曾离开灰色妖精,但仍慎重留意周遭的动静。能感觉到……



其他人的视线,而且不只一人。皮肤微微刺痛,这种感觉让人格外觉得口乾舌燥。



克林冈人服务生拿了两个杯子过来后,放到了桌上。



「三恩库。」



蓝德边跟服务生说话,边快速环视了周遭。至少有二只半兽人看著自己,它们的打扮有别于这座城市的劳工,或是能使唤奴隶的小富豪。真要说的话,比较近似蓝德或灰色妖精的旅行装扮。



蓝德把杯子拿到手上,琥珀色的液体装到杯子的一半左右。由于价位颇贵,因此看起来就是酒精浓度相当高的酒种。



「你看来是有什么隐情。」



「任何人都有……到死之前,都会有隐情。」



「那是当然的。」



「我叫威杰尔雷特。」



「我是蓝德。威杰尔雷特——可以叫你威杰尔就好吗?」



「喔亏,蓝德。我要从这里……从店里离开。」



不意外他会这么说。



「然后你就会被袭击。」



蓝德立刻接话后,威杰尔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我再听你说……可以吗?」



「没问题。」



蓝德拨开面具大口喝酒。



乾涸的喉咙传来灼烧般的痛楚,香气像烟雾一样从口里窜向鼻子。



食道还有胃都好烫。



呼了一口气。



「威杰尔,你也喝啊。这说不定是最后一次喝酒耶,我们何不慢慢品尝哩。」



威杰尔浅浅一笑后拿起杯子,就口饮下。



5.仇



蓝德喝乾最后一滴蒸馏酒后,离开了酒馆。



他远远就看见先一步离开店里的威杰尔的背影。威杰尔明明背著相当大的行李,却踏著轻快的顺畅步伐。刚才有两只半兽人追著他离开酒馆,但现在已不见那两只的身影。



夜晚的矿山城充满喧嚣,大街上依旧熙来攘往。



蓝德拉开一定距离跟著威杰尔。



毕竟不只是威杰尔,蓝德也有可能已被人盯上。他小心翼翼,不过以现在来说,应该是没被人跟踪。



威杰尔在角落右转。下一秒,行人群中有人加快了脚步。那只头发染成深橘色的半兽人,行迹十分可疑。



橘发半兽人也跟著威杰尔在角落转弯。



蓝德直行通过角落,刻意不转弯,但在通过时趁机确认到了威杰尔和半兽人的身影。



他接著在下一个角落右转后,起脚奔跑。



再一个右转,冲进小路的瞬间,传来了声响。



威杰尔倒卧在地上,行李散落在周围,在其对向处则有两只半兽人。一只是刚才的橘发半兽人,另一只是头发染成粉红色的。粉红头发半兽人早先也在酒馆。



「自创招——」



蓝德用手握住刀柄后,瞬间加速。



跃过威杰尔。



粉红头发的半兽人,正要用类似摺叠棍棒般的武器狠打威杰尔。它好像有注意到蓝德,但注意到时已太晚了。



「达萨……!?」



「光阴如梦。」



蓝德轻轻松松就砍飞了粉红头发半兽人的头颅。好想大喊「大爷我实力坚强、超坚强——」,事实上他是觉得彼此力量相差悬殊,但攻其不备就是这么有效。



另一只橘发半兽人,从腰上抽出两把类似手斧的利刃。



「嘎咻!」



「要打喔?」



橘发半兽人的身高大概是一百八十公分,身躯也没有多宽。以半兽人来说,算是轻量级的存在。既然是手斧双刀流,因此应该是依靠速度、出招数来一决胜负的类型。



蓝德试探性地使出三连斩,橘发半兽人全用手斧挡了下来。他打从一开始就没轻敌,本就料到面对的是颇有本领的敌手。那对手斧也是难对付,毕竟半兽人的臂力比外观看起来还要强大,因此手斧的威力绝对不能小觑。



蓝德一下往左、一下往右移动,试著牵制敌人,但橘发半兽人完全不为所动。虽然再次试著砍过去,仍被确实挡下。橘发半兽人的应战架式把重心压得很低,屈膝下蹲,前倾上半身,持拿手斧的左右手完全没用上多余的力量。两边都在观察对方,橘发半兽人心思缜密,看来它也有可能是在等待增援。



来钓钓它好了。



蓝德当机立断,脚踹地面,用脚尖和脚踝将身体向后顶出。



排出系Exhaust。



蓝德一像喷出去般往后退,橘发半兽人立刻猛攻过来。蓝德如果是橘发半兽人,也会选择在这时发动攻势。正因这种时候只能进攻,不,是就应该进攻,所以才会发动攻击。橘发半兽人的反应绝对不差,只不过就慢了那一个半拍。



「暗黑啊,恶德之主啊。」



不知是黑暗的本体,还是化为实体的恶意,汇聚成一股骇人的瘴气。



接著,瘴气卷成漩涡状。



「暗黑病毒波动Blood Venom Wave。」



瘴气笼罩了橘发半兽人。



「噗喀……!?」



橘发半兽人挥舞著手斧向后退去。但是就算这么做,也无法挥除史卡勒海尔的瘴气。毒气般的瘴气从橘发半兽人的头发毛孔,不,是从整个皮肤渗进体内。



「——嗯嗯嗯嗯嗯嗯喀……!」



橘发半兽人全身微幅颤抖,开始口吐白沫。很痛苦吧,本大爷这就去拯救你。蓝德再次跃过威杰尔,扑向橘头发半兽人。本想立刻给对方个痛快,没想到对方还在挣扎啊。橘头发半兽人拼命摆弄两把手斧,挡开蓝德挥来的刀。



暗黑病毒波动是蓝德硬将暗黑病毒及暗黑波动加以混合重组的原创暗黑魔法。可以夺走目标的精气,同时还会像发烧般导致目标衰弱。橘发半兽人明明应该很痛苦了,却还没放弃挣扎。



「大爷我打得很开心喔——但是啊!」



蓝德突然抬脚踢了橘发半兽人的肚子。这一脚最后还踢到了胸口,橘发半兽人再也撑不住,身体因此失去了重心。



「暗黑啊,恶德之主啊。」



蓝德以左手紧握右手腕。



「——暗黑斗气Dread Aura。」



涌现的瘴气,不知该说像无尽的怨念,还是毁灭的预兆。覆盖全身后,心感激动,越来越激动。



这是史卡勒海尔的意志,暗黑神命令本大爷大开杀戒。



为祂带来死亡。带来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毫无疑问地,就是为祂带来死。死亡,一直带来死亡,只要死亡。



胜过一切的杀人念头,活化了体内的细胞,这其实没有矛盾,毕竟生的尽头就是死,无论生还是死都是不变的真理。



「奥义——」



我必须带来死亡。



蓝德发动射出系Leap Out向前飞冲,刺出了手上的刀。



橘发半兽人看来还在挣扎,打算扭开身体闪躲。它若没遭受暗黑病毒波动的毒素侵害,或许还能躲开。



但是,刀就这么无情地刺穿了它的喉咙。



生命的尽头和死亡的感触,毫无疑问地就浓缩在这个瞬间。



「谎花一朵开。」



蓝德抽刀的同时,轻轻推了橘发半兽人。它已经死了,死人再怎么样都不会反抗,被推一下也只能瘫倒在地。



威杰尔盘腿坐在地上,手上还拿著小刀。乍看之下,很像女人小孩带著护身用的随身小刀,但那并非是把这么一般的武器。散发诡异光辉的刀身,正吸噬著惊人的血量,那把小刀肯定拥有某种特殊力量。



灰色妖精真是令人害怕。说不定,他根本不需要蓝德出手相救,独自就能化解这场危机。若是如此,他为何刻意要让蓝德出手杀人?看样子应该有什么意图,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你会什么会被追杀?」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你不想说就算了。」



蓝德「嘿」地笑了后,把刀收回鞘中。



人当然会有意图,世上所有人都各有各的不同意图。只是有时候会无法顾全,因而露馅。或者也有很多时候是遗落后,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威杰尔收起小刀,开始整理四散的行李。



「我也有事情要去南边一趟。」



蓝德也出手帮威杰尔整理。



「咦?」



「……我必须去一个地方。」



「也就是说,本大爷能当你的旅伴喽。」



「如果你愿意一起的话……」



蓝德停下手,扪心自问。



——大爷可有顺从本大爷的本心吗?



答案是,有。



「本大爷想不到拒绝的理由耶。」



蓝德对著威杰尔伸出了右手。



「看来这会是趟有趣的旅程啊,威杰尔。」



「嘶、嘶、嘶……」



威杰尔只是晃著肩膀发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声,毫无要跟蓝德握手的意思。



6.善



红月像在嘲笑般俯瞰大地。



威杰尔不停、不停地往西边前进。



蓝德跟在他后方,边行走边对周遭保持警戒。



他们身处深夜里的森林,连自己的脚都看不见。虽然称不上是害怕,但有危险的地方就是危险。纵使是蓝德,偶尔也因为会绊到或是踏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而被吓了一跳。不过,不恐怖就是了。大爷我明明是这种情况也不怕喔?



但威杰尔就不同,他的步伐毫无犹豫,宛如能清楚看到所有事物。再怎么想都太诡异了。



「那个。」



「……什么事?」



「有件事大爷我很想问问,灰色妖精的夜间视力是不是很好啊?」



「……嘶、嘶、嘶、嘶……」



威杰尔笑了一阵子后,停下脚步招了招手。虽然隐约有种太大意地靠过去的话就会被刺杀的感觉,但如果真会被刺,就到时候再应变。在他出手前,本大爷就先砍死他,大爷我可是三两下就能把他大卸八块。



蓝德走上前去后,威杰尔举起、张开双手,眯起眼睛,做了深呼吸。



一对红眼诡异地闪闪发光。总觉得他的眼睛在发光,应该只是错觉吧。不对,经过多次确认后发现,他的眼睛真的在发光。



「鲁乌因提姆洛帝……



鲁乌因古乌因波特伊戚耶威利斯……」



这声音十分低沉,与他的说话声截然不同。



他是在咏唱咒文吗?



「耶卢威非伊……



伊玛帖普伊姆加尔瓦德……



戚威耶斯布率堤列瓦德……



伊葛尔辛葛威鲁迪诺松……」



突然,耳里传来一个有别于威杰尔的咏唱、像是耳语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啊?



宛若到处都有人在交头接耳,根本听不出是什么语言——但是,真奇怪。



蓝德试著摀住耳朵。果然没错。



还是能听到,为什么还听得见这些声音啊?



「……这就是巫医的……技能吗?」



威杰尔将双手伸向蓝德。



「唔喔……」



蓝德下意识向后仰。



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那东西或许连形状、重量都没有,因此只能说成「那东西」,总之那东西进逼而来了。



岂止是进逼而至,那东西还进到了蓝德的体内。



流入后,在全身乱窜。



「啊!?」



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



「好刺眼——」



完全就像阳光普照的感觉。蓝德眨了眨眼,但没有任何改变,眼前依旧明亮。



「这东西……好厉害啊。」



「这是月之法,而且还是很初阶的。」



「你如果会这么方便的魔法,早该帮本大爷用一下了啊。」



「这不是魔法。」



「是类似的东西吧。」



「不是,完全不同……一点都不相似。」



威杰尔迈出步伐。他的眼睛刚才之所以发光,应该是巫医技能的影响吧。这么说来,大爷我的眼睛现在也一样在发光吗?



在宛若白昼的暗夜森林中前进时,发觉眼前并非一直保持明亮的状态。好像月亮被云遮住时,四下就会变得昏暗。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做月之法啊。」



话说回来,威杰尔的脚程还真是快。休息时也不躺下,都是坐著,而且一出发就几乎不停下休息。



蓝德虽对自身体力也很有自信,但对威杰尔的强健程度还是大感吃不消。但是,他打死也不想开口说「那个,本大爷快要累死了,已经受不了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话说回来,我们不是要去南边吗……?」



至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总之自己已经快没办法像现在这样静静承受一切了,所以就嘀咕了一句,没想到威杰尔罕见地回了话。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千峡谷Southern Valley喔。」



「……从那边往南……你有翻过纳尔基亚高地吗?」



「没耶,那附近的戒备森严到爆,真不是我在说,实在过不去。」



「……我想也是。」



「大爷我就一下去那边,一下来这边,到处晃了超过一年——甚至还开道进到山里面。先前还看到聂希沙漠喔,不过再怎样是都没进去那边就是了。」



「聪明的选择。」



「结果……从那天到今天已经一千零十三天了,也就是过了三年多一点了。」



「……从这里往南的话——」



威杰尔有一瞬间看向南边。



「是坎达湖……从前阿拉巴吉亚的都城……罗帝基亚就在那座湖的湖畔。」



「我只听说过那个名称,不过现在不叫罗帝基亚了吧。」



「现在叫克罗兹丹塔尔……是联合军的一大据点。」



「联合军——你说的该不会是……诸王联合吧?」



「嘶、嘶、嘶……」



威杰尔只是晃著肩膀笑而不答。



「……诸王联合不是已经瓦解了吗?为什么还会……」



过去不死之王在半兽人、哥布林、地精、灰色妖精等种族中拥立王者,促使他们团结,之后再与他们联手组成诸王联合。



诸王联合陆续摧毁伊苏玛珥、纳南卡、阿拉巴吉亚等人类王国后,在半兽人王等诸王的强烈请求下,不死之王登基为皇,建立不死帝国。



但是,应为不死之身的不死之王驾崩后,情况丕变。



由于继任的皇帝迟迟未出现,不死帝国一下子便分崩离析。之后,据说是不死之王创造出的不死族和半兽人们,分别以旧伊苏玛珥王国及旧纳南卡王国的土地为势力中心,比他们弱小的哥布林以南方的达姆罗为根据地,地精则到赛林矿山建立据点,各诸侯就这么分裂至今。



——然而,这是人类的认知。



再者,蓝德已经离开欧鲁达那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情势或许已经改变。



这时他在意起,不,应该说想起了一件事。



索吾马以世上出现不死之王的复活徵兆,因而要攻入旧伊苏玛珥王国领土,也就是不死之天领Undead DC为号召,成立了晓连队DAY BREAKERS。



蓝德基本上也算是晓连队的一员,却和索吾马等人没什么来往。他们并未告知具体情报,甚至连是不是真的有出现徵兆都无法确定。但蓝德不认为那个索吾马是在故弄玄虚,总觉得他那个人不会做这类不入流的事。



索吾马肯定是掌握到了什么情报。



然后实际上,诸王联合也在行动。



「那个,威杰尔,现在不死之天领那边有什么啊?」



「……伊希德瓦‧洛洛,不死族的王……伊希王的根据地。」



「伊希德瓦?大爷我好像在哪听过耶。」



「……你有听说过也不奇怪。」



「他是名人吗?」



「伊希王是……阿拉巴吉亚的王子。」



「啊……?」



「不死之王把血分给他……把他变成了不死族。他就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是不死之王的心腹……人称五公子的其中一人。」



「慢著……先等一下。人类分到血?就会变成不死族……?」



「据说……能把自己的血分给其他人,把其他人变成不死族的……就只有不死之王和五公子。」



「叫五公子的话,意思是另外还有四个人吧。」



「还有伊克尔大公,特雷斯‧派恩……达伯安露姆的先祖,龙猎人加比克。」



「你说……达伯安露姆——」



弗罗冈的不死族,那个有四条手臂的亚诺奴斗,也是达伯安露姆。



说是先祖的话,那个名叫加比克的人就是世上第一个达伯安露姆啊。而且世人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喊他龙猎人,想必他一定杀过龙。



「……剩下的两个人是?」



「一个是使用原形魔法的亚纪德库拉……最后一个就是艾兰德‧莱斯里……莱斯里目前下落不明。」



「艾兰德‧莱斯里?……莱斯里营地的那个艾兰德‧莱斯里吗?」



「在我们这边也称他是孩童诱拐犯‧莱斯里……绑架犯莱斯里。他的家会突然出现在森林里或荒野上。绝对不能靠近他家,因为被招待入内者……都是有去无回。」



「我先前也听说过有点类似的传闻耶,那个艾兰德‧莱斯里居然是不死族的重量级人物。真的还假的啊……」



蓝德叹了口气。



「大爷我们真是一无所知耶。」



「……你们人类,是这个格林姆迦尔的……寄生虫,是毒虫……是害虫。遭到驱逐后,被逼退到边境……明是如此,如今又卷土重来了。」



原来人类称为边境的这块土地,才是格林姆迦尔的本土。



阿拉巴吉亚王国的余党和百姓,被诸王联合的军队不断驱赶,最终逃进天龙山脉的南边。那个地方因为天龙山脉和龙群阻隔,是块未开发的土地,确实就是边境地带。



人类不想承认自己已被逐出闻名的中心地,因此才会把本是边境的南方蛮荒之地称为本土。简单来说,人类之所以会把这块土地称为边境,就只是因为输不起。



威杰尔和蓝德不发一语地继续走路。



天空开始泛白,月之法的效果也已消逝。



两人顺路到了一座山村。有二十间左右的棚屋搭建在山沟之中,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村落。



有只半兽人挡住了两人的去路。它腰上挂著弯刀,蓬乱的头发没有染色,非常高大,体格健壮,左脚是金属和木头组合成的义肢。而且,它的双眼处就像被挖掉般凹陷失明。



「艾伊欸啊,威杰尔雷特。」



半兽人未拔出弯刀,直接喊了威杰尔。它看起来明明已经瞎了,却让人觉得视力无虞。



威杰尔往半兽人走去。



「姆苟‧斯葛特……隆泰伊,诺希伊。」



两人轻轻互碰前臂后打了招呼。半兽人名叫姆苟,两人好像认识。



村落中央有块平坦的大岩石,一旁挖有水井。姆苟、威杰尔和蓝德并排坐到了岩石上。



姆苟和威杰尔虽认识对方,但几乎没有开口聊天,两人看起来好像都只是在放松而已。或许他们不只认识,而是熟识到能轻松相处的关系。



村民陆续汇聚而来,远远围观蓝德他们。大多数是半兽人,但也有几个不死族,辜摩也不少。所有人的打扮都很寒酸,令人惊讶的是,在这里不管是半兽人、不死族还是辜摩,好像都同等贫穷。看情形,此处的辜摩应该没被当作奴隶。



「……这里是个什么样的村子啊?」



威杰尔过了一下才开口。



「世上……也有人,彻底抗拒,战争。但是,其他人,咒骂他们……胆小。」



「是不是像是隐世村那种感觉?」



「嘶、嘶、嘶……」



威杰尔晃著肩膀发笑。



「无论是姆苟,还是它的那些同伴,就只是……生活在这里。」



「也是,毕竟生活方式本就千百种。」



「死亡方式……也一样。」



有名应该是孩童的半兽人,战战兢兢地靠了过来,并用半兽人语告诉威杰尔某些事情。



威杰尔站了起来。他好像打算请半兽人孩童带路去某个地方。蓝德心想自己待在这里也只是无所事事,所以也跟了过去。



最后来到的是一间小棚屋。房柱立在地面,泥壁环绕,屋顶只用乾草铺盖,是间简陋的房舍。话虽如此,结构十分稳固,地板还铺满草席。



草席上有稻秆堆成的床铺,床上横躺著一只半兽人。它有别于领路的半兽人,不是孩童,而是成年人。这只半兽人不停咳嗽,感觉相当痛苦的样子,应该是病到身体衰弱,整个人显得十分枯瘦。



威杰尔在半兽人身旁跪了下来。



半兽人一阵猛咳后,吐出了某种漆黑物体。与其说是吐血,那更像是血痰。半兽人孩童不断轻拍床上半兽人的背,但它一直咳个不停。半兽人想要拨开孩童半兽人,就像在说「好了,你走开」,然而它拨人的手也是虚软无力。



威杰尔用半兽人语对孩童半兽人下达某种命令后,孩童半兽人就乖乖地离开卧床的半兽人,蹲到了小棚屋的角落去。